「性侵复仇电影」简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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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性侵复仇电影」简考

Original 六姨太破词儿 2020-08-31

荒郊野外，一个寡妇提着一颗人头。

人头坠手，吊着的麻绳在手心勒出一排汗。阳光又充足，太亮，只得停步，缓解眼前一阵阵的黑。

寡妇叫玛琳娜，人头是她的债主，抢了她十头牛羊七只鸡，夜里还侵犯她的身体。便趁其高潮翻身“上马”，操起砍刀，向身下劈斩。鲜血迸溅。

©️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00:24:28，玛琳娜砍下施暴者的头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电影叫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，产自印尼。

这般砍头如杀瓜的情节，片中一共出现了两次，皆是遭到侵犯而展开的复仇。剩下的，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干涸土地上，寡妇拎着人头四处晃悠。

现实中，暴力复仇绝不是男女博弈的筹码，更不能作为宣扬平权的手段。但在艺术创作中却可以制造残酷对比，借此呼吁平等，以振聋发聩。

三千年前，亚述帝国有一位统帅，名叫霍洛芬斯(Holofernes)。他率军向耶路撒冷开进，攻陷了无数城池，可到犹太境内，却遭到城民的顽强抵抗。

便下令将城围住，截断水源，以此逼迫城民投降。

谁知此时，城中冒出一美丽寡妇，名叫朱迪斯(Judith)，已趁乱乔装逃出城外。

她找到霍洛芬斯，告知他此番必胜。对方大喜，邀她入帐饮酒，又借醉意将她玷污，事后酣然大睡。她便趁机一刀砍下他的头颅，装入袋内返城。

于是犹太不费一兵一卒，大获全胜。

©️《朱迪斯砍下霍洛芬斯的头颅》，卡拉瓦乔，约1598-1599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这是性侵复仇(Rape and revenge)题材的鼻祖。

从文艺复兴至今，此题材经久不衰，并逐渐以两种形式呈现，一种是电影，一种是画作。有时，二者还能如水乳般交融，合作得天衣无缝。

比如乔尔乔内的《朱迪斯》，一袭红裙，将断头踩在脚下，与电影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如出一辙。

©️上图：《朱迪斯》局部，乔尔乔内，约1505年；下图为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截图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再如阿罗约的《朱迪斯手持霍洛芬斯的头》。

他以自己的情妇为模子，画出一衣着华贵的名媛淑女，右手持剑柄，左手提人头，神情却像走在菜场归家的路上，晃晃荡荡，悠闲自在。

©️左图：《朱迪斯手持霍洛芬斯的头》，阿罗约，1613年；右图为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截图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而乌埃和老卢卡斯，则不约而同将朱迪斯刻画成一个见惯市面的贵妇，一身华服，端坐在桌前，面上带着妩媚和被阅历稀释的漠然，睥睨众生。

©️《朱迪斯与霍洛芬斯的头颅》，左图作者乌埃，约1630年，右图作者老卢卡斯，约1530年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无论哪位艺术家，似乎都在背地里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协议：让朱迪斯始终处在被看的一方。

着重描绘她的女性特征，放大性感、浪荡的一面，或是画成一个优雅端庄的淑女，纤细、柔软，就算杀人，也带着与生俱来的妇人之仁。

毕竟中世纪的艺术标准是男人定下的，自然要塑造一位令他们满意的女性形象。就如加拉德所言：

朱迪斯能杀死霍洛芬斯，是建立在欺骗和引诱的基础上的，这是邪恶女人对良家男子惯用的伎俩。

因此，但凡有关朱迪斯的画作，均没有拼杀过的痕迹，以及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。

除了阿特米西亚的那一幅。

在女仆的帮助下，朱迪斯伸着两条壮硕的胳膊，劈砍霍洛芬斯的头颅。血点子喷溅到她的胸膛，她浑然不觉，眼底手中都是恨意、决心与悲怆。

©️《朱迪斯砍杀霍洛芬斯》，阿特米西亚·简特莱斯基，约1614–1620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作者是个18岁的少女，她刚被绘画老师玷污，后于法庭上勇敢指控了对方。可惜教皇介入，她眼睁睁看着侮辱自己的人被判无罪，获得自由。

于是怀着恼怒之心作下此画，为自己主持公道。

类似的还有意大利女画家伊丽莎白·西拉尼。

1659年，她作下一幅《泰摩克利杀死施暴者》，描绘亚历山大军队一名上尉，在入侵底比斯时，侮辱了妇女泰摩克利，并质问她钱在哪里。

泰摩克利将他引进花园，说钱在井里。趁那人望向水井之时，抬手将他推了进去，并以巨石砸之。

©️《泰摩克利杀死施暴者》，伊丽莎白·西拉尼，1659年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不具供男性观赏的价值，不带男权物化与剥削，而纯粹以女性视角，作为暴力的执行者，带着凶狠又肃穆的神情，给施暴者以最激烈决绝的反击。

也只有她们不在意，将男权的颜面置于何地。

上世纪60年代，这类题材的电影开始浮现。

是英格玛·伯格曼的[处女泉]，导演李安的人生启蒙。片中有一段侮辱戏在上映当天颇受争议，但这不妨碍其于1961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。

它讲的是一名少女被三个牧羊人侵犯的故事。

不仅如此，牧羊人还掳走了少女的外套，并于傍晚投宿在少女家中，向其家人兜售这些衣物。

后者见之，登时惊慌失措、羞愤交加。尤其父亲，他沐浴更衣，以白桦枝抽打自己作为惩罚，之后如同被赋予审判权力的帝王，将牧羊人一一击杀。

©️伯格曼认为，[处女泉]是自己最好的作品。李安毫不吝啬地说，看完后，“我的人生从此再不一样。”他认为北欧天寒地冻，人属灵，会探究生死、人和上帝这些大开大合的问题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性侵复仇电影(Rape and revenge film)，剥削电影的分支，情节通常是一名女性角色遭到侵犯、死里逃生，后对施暴者展开血腥复仇。

概念是这样讲，但就如同[处女泉]，在此类型发展初期，为受害女性复仇的都是男性角色。

比如[稻草狗]、[骚狐狸]、[猛龙怪客]，女性只能作为被伤害的一方，导演也如同中世纪的画家，刻意放大女性特征，将其摆在被窥看的位置。

©️从左到右依次为[稻草狗]、[骚狐狸]、[猛龙怪客]，皆是女人被玷污，男人挺身而出为其复仇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运气好一些，那就像[性女暴力日记]一样，女主遭到迫害以后，学习跆拳道和射击，一鼓作气，驾驶汽车一路追来，干掉了每一个凌辱她的人。

却也不过是一部打着女性复仇旗号的皇片。

女主扮演者是一名瑞典籍女幽，全程真枪实弹，原以为会借此转型，不曾想影片的重点根本不在于复仇，而在于前半部她被凌辱的镜头。

至于镜头背后，很难说不是导演色眯眯的眼。

©️[性女暴力日记]，1974年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因足够露骨，有暗示性，加之欧美放宽了对电影的审查，整个70年代，此类电影都非常流行。

其情节模式也在这一时期定为三幕结构：

第一幕：一个女人被玷污；第二幕：女人存活下来并进行自我修复；第三幕：女人对施暴者展开激烈报复。

影院也将消费女性作为营销利器，还出现了专门观赏这种片子的磨坊戏院和露天汽车戏院。

©️磨坊戏院最出名的位在纽约第42街(上图)，前身是滑稽歌舞杂剧院，以上演性感舞蹈出名，60年代转为放映女性复仇电影；露天汽车戏院(下图)本质是一种停车场，客人可以开车入场，直接坐车里观赏大银幕上的电影，用车载收音机收听原声，在北美和东欧非常普遍

转变是从[修罗雪姬]开始的。

明治八年，血税暴乱，小学老师及其家眷遭暴民袭击，妻子小夜惨遭蹂躏。但她瞅准时机杀死一名暴徒，入狱后与狱警私通产下一女，取名雪姬。

她将为家人复仇的使命交给雪姬，狱友又想尽办法将雪姬托付给一位武功高强的僧人。

20年后，雪姬如一朵霾云自苍穹之上刹那罩顶，气概风华，携血雨腥风归来复仇。十步杀一人，千里不留行，杀得血浆四溅残肢横飞，始终不曾回头。

©️[修罗雪姬]，1973年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1978年，[我唾弃你的坟墓]上映。

如果说[修罗雪姬]证明女性也可以健壮而强悍，拥有只手退一国的勇气，那么自[我唾弃你的坟墓]开始，性侵复仇电影将不再以男人作为性的主导。

是远离尘嚣的郊外，女作家因装扮性感被几个男人粗暴侮辱。侥幸逃脱后，她泡在浴缸里痛哭失声，但很快清醒过来，收拾残局，低头谋算。

先引诱其中一男人过来，在其欲仙欲死之际套上绳子将他吊死；再勾引另一男人到浴缸，割下他的老二，并从外面锁上浴室门，若无其事地听歌剧；

余下两人，一个被她开的快艇撞进湖里，一个遭她抡圆了着斧头砍下首级。

©️[我唾弃你的坟墓]，1978(暴力不可取，切勿效仿)

简单利落，粗暴气魄，且仔细咂摸，她的每一种复仇方式，都带着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中，关于阉割的隐喻。

格丽塞尔达的《女性主义欲望与艺术史书写》也写道：这是长久以来，处在文化中被阉割地位的妇女，反过来阉割压迫她们的男性。

因此，男性对女性的复仇力量尤其恐惧。

中世纪以来，都是将她们刻画成弱者，以衬托男子气概。这不是在隐瞒什么，而是在害怕什么。

直到1988年，中国才出现类似的影片，是周晓文导演的[疯狂的代价]。

当时，还在中戏念大三的伍宇娟看到通告，见片酬丰厚，没多想便去了，出演妇产科护士青青。

妹妹遭歹徒侵犯，身为姐姐的青青满腔怒火，毅然决定为妹妹报仇。

经典一幕，是在一面仰拍镜头里，她从容不迫地抬起自己有力的腿，狠狠地，将施暴者踢下塔楼。

这种女性因被侵犯而展开的杀戮，在当时的华语影坛极为罕见。但国人根本无意于所谓女性意识的觉醒，反而揪着伍宇娟片头的洗澡戏谩骂不休。

那是她亲自上阵拍的一段5分钟的戏，就在片头。有观众写了长达十页的信给她，骂她不知廉耻。

语气就像如今的性侵案发生，国人一致将矛头指向受害者的穿衣问题一样，其次才认为这是犯罪。

所以，就不提华语片了吧。

80、90年代，此类电影层出不穷，达到顶峰，其中最经典、以纯女性视角、不掺任何服务男权的元素的，莫过于[暴劫梨花]与[末路狂花]。

前者是在酒吧被凌辱，于是跟女检察官联手报仇，挽回女人的尊严。后者是在停车场遭到侵犯，闺蜜及时赶到，毫不犹豫扣下扳机，将男人射杀。

千禧年以后，则以[杀死比尔]系列、[龙纹身的女孩]和[复仇]为最，里面每一个女人都遭到了残暴玷污，也都果敢决绝地对凶手进行了报复。

尤其是[杀死比尔]。

乌玛·瑟曼扮演的新娘在医院昏迷四年，也被医生强了四年，醒来后便踏上了复仇之路。

她挥剑杀人时，仿佛有劲风掠耳，男人只觉天摧地塌、岳撼山崩，低头才见自己已被劈成两半。

此劈斩手法，与[玛琳娜的杀戮四段式]异曲同工。

只横刀一抹，施暴者的头颅便骨碌碌滚落。鲜血飞溅，在空中混沌沌织成一帘血雾，另伴随着一种“沙沙”声，像冬风在吹口哨，听得人森凉彻骨。

没错，她是寡妇，但你不可以侵犯她；她长得漂亮，你不可以侵犯她；她打扮火辣，你不可以侵犯她；她在酒吧跳极具挑逗性的舞，但是，你还是不可以侵犯她。

当然，此类电影情节并不值得提倡，现实中的暴力复仇更应当严格抵制，只是希望大家明白：

她不是完美受害人，但不代表她活该被侵犯。

参考资料：

[1] 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，Wikipedia，2018.10.25

[2] 她用艺术报复性侵者被历史忽视多年最近才重获地位，新浪新闻，2018.08.08

[3] 朱迪斯与荷洛芬尼斯——圣经女英雄诠释中的性别研究，中国书法家网，2009.07.23

[4] 砍头这种重口味场面，为何被（男）画家们画得如此优雅？-呆眼看画，秦呆，2016.10

[5] 西方绘画史上，「同一题材」反复被不同名家不断诠释，从文艺复兴到当代艺术西方绘画中，名家们乐此不疲的去表达的同一主题常见最多有哪些？-知乎，石涛，2015.06.19

[6] 愤怒女性艺术简史，中国美术报网，Ariela Gittlen/阿弥，2018.10.25

[7] The 25 Sexiest Violent Women in Film Photos ，GQ，2009.07.19

[8] How the ‘rape-revenge movie’ became a feminist weapon for the#Me Too generation | Support The Guardian，Anne Billson，2018.05.11

[9] Movies about Rape and Revenge，filmaboutit

[10] Best of Rape and Revenge Movies-IMDb，lankalion，2011.02.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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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图片均来自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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